由于中央军政府长年打压，缅甸所有的少数族群邦属和地区都有叛军，有的寻求独立，有的争取更大的权益。尤其在1990年的选举中，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取得压倒性胜利却被否决执政以后，军政府就大肆在少数族群地区驻军，既为了严打独立运动，更为了加强控制土地和资源。例如克钦邦出产举世闻名的玉石，黄金和其他珍贵宝石；掸邦出产银，铅和锌矿；克伦邦出产金，钻石和贡岩油，以及若开邦的石油与天然气等等。

说到若开邦，就不能不谈那里的族群冲突。很多马来西亚人近年经常提到罗兴亚人，也很害怕罗兴亚人，对这个源自若开邦北部的穆斯林族群的了解却非常片面且偏差。特别是华裔，对罗兴亚人的认识通常来自身边其他族群的缅甸移工。无论是缅甸的佛教徒或基督徒，甚或缅甸其他族群的穆斯林，他们对罗兴亚人也都有很深的误解与成见，那是军政权刻意扭曲宣传的结果。

我过往在难民工作上就遇过缅甸的各个少数族群彼此抱怨歧视，可是一面对比他们更弱势的罗兴亚人，竟然可以同仇敌忾，口出恶言，让我对缅甸军政府洗脑之成功叹为观止。因此，我们从他们身上所接收到关于罗兴亚人的资讯，绝大部分都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外来者”的负面印象，也没兴趣亲自去探讨求证。

也有人以为当下若开邦主要的问题是佛教徒和罗兴亚人之间的族群冲突，更是大错特错。2017年8月发生若开罗兴亚救世军攻击缅甸军方哨站，导致人命伤亡，引来后者强力反击，趁机把高达70万的罗兴亚人驱逐到孟加拉边境。之后，若开罗兴亚救世军碍于国际谴责，加上资源有限，已经无力做更多跨越边境的大型攻击，基本上处于冬眠状态，遭殃的是无辜的罗兴亚平民。

反而是以信仰佛教的若开族为主的阿拉干军（Arakan Army）来势汹汹，越战越勇。这个叛军组织的首脑吞密奈（Tun Myat Naing）从若开邦到克钦邦的矿场工作，接触到许多和他一样离乡背井的同乡，于是在2009年左右组织成军，先是协助克钦独立军攻打缅甸军，之后再派员潜回若开邦，目前占据了该邦东部几个行政镇区的山区，例如Mrauk-U （妙乌佛教古国所在地，重要的佛教中心），Kyauktaw和Minbya等，和缅甸政府军的武装冲无日无之，甚至波及邻近钦邦的Paletwa镇区。根据联合国难民署的数据，这些军事冲突导致约5万若开族和1万名钦族民众流离失所。

和已经式微的罗兴亚救世军不同，阿拉干军和缅甸政府军的成员都是佛教徒，若开邦和下缅甸在历史上也分属不同的佛教王国，今天的武装起义有其历史原因，因此无法以伊斯兰教对垒佛教的视角去理解；如果不深入接触探讨，根本难以明白其中的复杂性。克钦邦和若开邦的挑战，充其量不过是缅甸族群问题较为突出的部分，其他族群地区的问题也非常严重。 

2015年11月的所谓民主选举，昂山素季大胜，有的学者以为缅甸军方慷慨放下权力，其实那不过是鸟笼民主，昂山素季可以回旋的空间很小。尤有甚者，由于军方设计的“民主”体制根本不允许各个邦属通过选举决定首席部长，而是由总统直接委任，比马来西亚的联邦制还不如， 因此若开邦，掸邦和克钦邦的民族政党虽然赢得邦内的多数席位，昂山素季出于本身的考量，坚持提名全民盟的议员出任首席部长，完全没有与其他政党分享政权的意愿。

缅甸著名历史学者Thant Myint-U是联合国第三任秘书长U Thant（U念乌，不念英文字母的U）的孙子，吉隆坡的 Jalan U Thant 就是以其祖父命名。他在最新著作《缅甸隐蔽的历史：种族，资本主义和21世纪民主的危机》（The Hidden History of Burma: Race, Capitalism and the Crisis of Democracy in the 21th Century）一书中就指出，与其称昂山素季是民主人士，不如说她是缅族民族主义者，更引述她从政以前，曾经在1980年代的一篇文章里面写过“印度人和华人扼住了缅甸的经济，从根本上打击了缅族的男子气概和种族纯洁”。

Thant Myint-U认为她这样的心态，无助于为缅甸的各个族群谋求一个民主，繁荣而稳定的未来。在这点上，昂山素季和马哈迪有相似之处。民主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手段，掌握了权力以后，就无法掩饰民族主义的本性。

来临的星期天就是缅甸的国会选举。昂山素季为了确保全民盟在少数族群地区不受挑战，进而影响其国会多数，已经透过选举委员会取消了5年前民族政党大有斩获的若开邦，掸邦和克钦邦多个选区的选举，为缅甸多元族群的未来投下变数，甚至可能刺激一些激进分子对武装起义产生浪漫的幻想；之前阿拉干军就绑架了3名全民盟的候选人，至今下落不明。

我于是想到在马来西亚数以十万计的缅甸各族青年，如果从政者真的以民为本，他们或有衣锦还乡的一天。但在政客们都忙着巩固本身权力之时，返乡的日子或许只会越来越遥远。

* 唐南发，标准猫奴，自由撰稿人。研究兴趣范围包括难民与移工议题，以及东南亚区域政治，视人道主义为国籍（humanity is my nationality）。热爱阅读，下厨，骑车和了解世界各国茶酒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