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独有偶，东南亚两大经济体印尼和泰国最近都发生声势浩大的群众示威。

印尼方面，由于佐科威总统领导的政府于本月5日在国会通过的《综合劳工法案》（Undang-Undang Cipta Kerja），被视为过度保护资方尤其是外资的利益，诸多工会和学生乃号召大规模罢工和游行示威活动，持续至今并从雅加达扩散至爪哇的万隆和泗水等大城市。

泰国的示威则早在今年5月就开始零星发生。去年3月巴育将军所主导策划的全国大选普遍被认为不自由，不干净也不公平，选后亲建制的宪法院更下令深获年轻选民支持的未来前进党解散，理由是党魁塔纳通“贷款给所属政党被检举违法罪名成立”。

巴育将军自2014年5月发动政变上台以来就不断打压言论自由，收紧民主空间，还不断把黑手伸进大专院校。

新任泰王瓦吉拉隆功挥霍无度，生活糜烂，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却仍然居住在德国，置其子民福祉于不顾，这些都是年轻人忍无可忍，走上曼谷和其他城市街头要求巴育下台，改革王室的主因。

有趣的是，尽管印尼和泰国都是马来西亚其中两个最亲密的邻国，一般华裔却只关注后者的局势，对前者相对冷淡。

初步观察，我认为主要原因在于泰国是马来西亚人的渡假胜地，对那里的海滩，美食，购物，按摩到其他休闲活动一点不陌生，也是很多华裔年轻人背包旅行初体验的地点，也有不少佛教徒到那里禅修甚至修行。

泰国的软实力 - 泰式料理，流行曲，电影，电视剧到创意产业等，在马来西亚也有一定的市场，于是很多人对泰国 - 尤其是曼谷，清迈，合艾以及普吉岛这些地方都耳熟能详。

因此，即使我不认为大部本国华裔都关心泰国这次的学运，却至少对这个国家有一种亲和力，发生重大事件也会多看几眼。此外，泰国的学运和港台的民运连结，也间接带动素来关心港台抗争行动的华裔年轻人把目光投向这个北方的邻居。

反观印尼，除了“排华”和巴厘岛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关于印尼的事情值得马来西亚华裔关注，尽管要读懂和马来文相近的印尼文以了解当地的政治发展，比学习泰文容易得多。

最吊诡的是，除了一些专门研究印尼的学者或和印尼有经贸联系的人士之外，就连精通马来文的华人，对印尼感兴趣的也不多。

这当中固然和印尼缺乏类似泰国那样的缺乏软实力有关，但或许也因为本国华裔对“马来人/穆斯林”政治打从心底排斥，加上对印尼人“排华，贫穷，作奸犯科”等刻板印象，导致一般人心理上对这个国家有一定程度的抗拒，不想去多了解印尼多元而蓬勃的政治和社会运动。

当然，我国朝野的马来政党和政治人物和印尼方面的联系与交流不但频密，不少还有私交，例如印尼两位已故总统瓦希德（Abdurrahman Wahid）以及哈比比（BJ Habibie）和公正党主席安华就有着深厚的友谊；2008年1月苏哈托总统去世之时，马哈迪也深切哀悼，颇有兔死狐悲之情。

无论如何，印尼和泰国这次的民间起义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

自从1998年因为亚洲金融风暴所引发的烈火莫熄运动推翻独裁的苏哈托政权以后，印尼的政治就稳健朝民主化发展；当中虽然面对保守势力企图反扑，也因为民主空间的开拓而使得激进的宗教力量通过选举扩大影响力，但除了因为分裂主义运动而必须由军队长期驻守的巴布亚省之外，军方基本上已经不介入政治；印尼从1999年开始至今，都顺利举行总统和省市等各级选举，包括巴布亚省在内。

此外，印尼有着蓬勃多元的媒体产业，而宪法院或其他法庭也不时作出不利于执政者的裁决，这些都是衡量一个民主体制成熟度的指标。

泰国则相反。它表面上是个君主立宪国，其实王室权力极大，并设有渎君罪（let majeste law）和其他一系列恶法，用以惩处对王室成员尤其是泰王不敬的人士。

再者，泰国自1932年结束绝对君主专制以来，至少发生了22次政变，其中13次成功推翻民选政府，而每一次的政变都涉及人命伤亡，最严重的是1976年10月法政大学的大屠杀和1992年5月的曼谷街头浴血事件。

2006年9月把塔辛政府轰下台的政变虽然没有造成即时的死伤，但随后红衫军的起义却导致上百人于2010年的曼谷街头大决战中被枪杀。

同样的，2014年5月巴育将军发动政变以后，大批泰国国内外的异议份子被暗杀；有的海外人士遭强制遣返泰国，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包括去年5月希盟政府所遣返的Praphan Pipithnamporn女士。至于泰国过去十年的言论自由日渐萎缩，司法不公等等事件，更是罄竹难书 。

有鉴于此，印尼的群众示威是在一个相对民主的框架内发生，借以表达对民选当权者的抗议，例如去年9月就有全国学生大串联，集体反对佐科威政府通过被视为弱化公权机构，压缩民间自由的法律，这次也是一样。

而有时候，执政者并不缺合法性，像是佐科威在去年5月赢得选举，连任总统以后，发生街头示威再演变成暴动，却被民众普遍视为是再度败选的普拉博沃·苏比安托（Prabowo Subianto）心有不甘而在幕后所策划的行动，完全得不到同情。

泰国学生则是在一个虚假的民主体制内动员，既反抗巴育将军也不满泰王，诉求是以公民的身份，建立一个真正尊重人权的君主立宪制，他们的斗争要比印尼人来得艰辛，毕竟军事政变是惯例，军队干政是传统，各个国家机关既不中立也不专业。

写到最后，无论印尼或泰国，我们都应该对那里的民主抗争表达关注与支持。周遭的国家若是健全的民主政体，必能惠及我们。毕竟马来西亚也不是一个健全的民主国家，谁也说不准自己哪一天会犯了什么政治罪被迫逃亡，最靠近就是印尼和泰国。而它们如果不民主，我们就算逃了过去也难保不会遭遇和Pipithnamporn一样被强制遣返的命运啊！

* 唐南发，标准猫奴，自由撰稿人。研究兴趣范围包括难民与移工议题，以及东南亚区域政治，视人道主义为国籍（humanity is my nationality）。热爱阅读，下厨，骑车和了解世界各国茶酒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