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慕尤丁宣誓就任首相的隔天，印尼前法律与人权部长哈密阿瓦鲁丁在罗盘报（Kompas）上发表一篇题为“马来西亚的灰色政治和尤索夫卡拉安静行动的故事”（Politik Kelabu Malaysia Dan Kisah Operasi Senyap Jusuf Kalla）的文章，里面揭露了2013年505大选前，当时民联的共主安华和时任首相的纳吉在印尼前副总统尤索夫卡拉的斡旋下，达成一个协议。

根据协议，无论输赢，505大选胜利的一方必委任失败者出任副首相。结果我们都知道国阵赢了，然后民联拒绝承认结果。安华给尤索夫的理由是：“纳吉作弊，带了五万个孟加拉人和斯里兰卡人进来投他的票。”

尤索夫回答：“你知道五万是多少吗 ? 如果一架波音747能够运送五百名乘客，那么当天必须有一百架747班机在马来西亚着陆才能成事。你的逻辑在哪里？这些人是不会马来话的外国人，他们怎样投票？”（“Anda tahu jumlah 50 ribu itu? Bila pesawat Boing 747 mengangkut 500 penumpang, maka harus ada seratus penerbangan Boing 747 hari itu mendarat di Malaysia. Logika Anda di mana? Lagian, bagaimana mereka mencoblos bila tidak bisa berbahasa Melayu? Mereka itu kan orang asing”） 

作者后来提到安华拒绝谈判，之后坐牢。利用刑事案件打击对手是可耻的，所以我完全没有替纳吉辩解的意思。但这篇文章的内容如果属实，则点出两个重点：一，安华和纳吉都有义务交代当初的协议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我按下不表，以后再谈；二，当时炒作外劳投票确实导致弥漫着马来西亚社会的仇外情绪，安华有责任解释他是否借用外国人投票来为自己败选辩护。

我想谈的正是仇外情绪这件事。

马来西亚社会普遍上对移工没有好感是众所周知的事，认为他们是罪案的根源，更霸占了“我们”的公共资源。

我曾经写过，移工因为不是国民，处于弱势，更没有投票权，自然变成从政客到民众都任意羞辱的对象，而且大家还习以为常。政客为了讨好选民，知道他们不满外劳搭免费巴士，就会想出向外国人 - 其实主要就是针对移工 - 收费而本国人免费这种赤裸裸歧视，鼓吹仇外的政策。

另外一个移工普遍面对社会排斥的领域就是医疗。无证移工在马来西亚的人数可能高达300万，其存在不可忽视。我这么说不是为了制造对他们的恐惧，因为我15年的相关工作经验告诉我他们绝大多数并非作奸犯科者，而是诚惶诚恐地在打黑工；既然怕身份曝光，一般也就不敢干案，以免自投罗网。

但我们有责任确保者个数目庞大的群体得到充分的医疗保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他们；保护他们就是保护自己。

马来西亚虽然被“誉为”中上收入国家，全民健保（universal healthcare）也多次被国际机构表扬，但过去20年却明显走向半公共-半私人的模式；对于外国人，包括外籍配偶，无国籍者，移工和难民群体等等，收费也不断调涨，无论国阵，希盟甚至现在这个合法地位不明朗的国盟政府都一样。

但对于无证的人口而言，他们取得公共医疗服务方面最大的挑战主要有几个方面：语言障碍（不谙马来西亚社会通行的语言，公共体系翻译人员又不足），收费昂贵，请假看病可能失去日薪，以及他们最害怕的：执法单位滥权，警察和移民局不时取缔，经常发生被拘留者必须贿赂官员以求自保的事件。

新冠肺炎的案例在这个星期暴增，不但说明马来西亚不可掉以轻心，也突出对弱势群体的照顾不足。例如我们有数百万的移工，与新冠肺炎相关的资讯几乎没有他们所熟悉的语文，这点就远远不如台湾。该国内政部的移民署用各国语言、群组传递讯息以及传单等，翻译的语言包括主要移工国籍的语文，例如越南、泰国、菲律宾和印尼。

日前，一位印尼移工的妻子临盆在即，却因为担心费用庞大，选择在家自行生产，结果产后母子双双毙命，酿成一场悲剧。

虽然事后有人澄清其实马来西亚的政府医院是不会拒绝任何人生产的，但经济负担，社会环境不友善以及执法单位滥权，恐怕都是造成很多移工有健康需要都不敢出门的主因。

其实，马来西亚法律规定必须呈报传染性疾病，意味着医院不能以费用或证件不足为由，将任何病患拒于门外。但这样的资讯并未普遍传达给移工群体，加上普遍的歧视氛围，都是导致他们有病也不敢就医。

联合国难民署最近和马来西亚全球医生（Global Doctors Malaysia）合作，推出一个义务的诊所为难民服务，值得赞许，但其所涵盖的范围毕竟太小，主要的工作仍然必须由政府来推动。

最近台湾国内因第32例武汉肺炎病例是北部“逃跑”的外籍看护，部分人士要求严加查缉逃跑的无证移工。卫福部长陈时中表示反对，因为他担心把移工赶跑又“谁来照顾患者？”说明台湾和马来西亚一样，都是高度依赖移工的社会。而无党籍立法委员林昶佐也支持陈部长的立场，呼吁为移工提供合理而合法的制度。

我真希望马来西亚也有这样具高度和胸怀的政治人物。可是读了罗盘报的报道，我只能感慨我们所值得拥有的，也就是现有的这些人了。

* 唐南发，标准猫奴，自由撰稿人。研究兴趣范围包括难民与移工议题，以及东南亚区域政治，视人道主义为国籍（humanity is my nationality）。热爱阅读，下厨，骑车和了解世界各国茶酒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