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大选“烈火莫熄”一代 ,他们还好吗?(下)


杨昌奕

透视大马制图

人生有多少个20年?

烈火莫熄运动自1998年爆发至今就已经差不多20年了。

1999年11月29日,是烈火莫熄后第一场全国大选的投票日。那年国内风起云涌,马来社会大掀反风,政党几乎就要轮替。但,最终没有发生。然后恍恍惚惚地,马来西亚走到18年后的同一个日子,另一场全国大选也快到了。

那些已经离开烈火队伍的人们,或许都被光阴模糊了记忆呢。而那些还站在斗争前线的人们,都被岁月沧桑了脸孔吧。他们,还好吗?

 

蔡添强:烈火犹在,但更沉稳了!

提到烈火莫熄运动,自然不能忽略身为灵魂人物,也是当时少数站在前线华裔的人民公正党副主席蔡添强。是1999年11月29日的全国大选举行时,蔡添强已经是那个家喻户晓的街头怒汉。大部分人对这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印象声深刻,一夫当关坐在水炮车前,肉身阻挡国家暴力机关的那张照片。

当年30出头,如今已年届54岁,但坐在记者眼前两鬓斑白的他,依然是那位满怀“改革心,理想情”的蔡添强。

赶上这股改革风潮的蔡添强,今日回望时说:“那时年轻的自己,眼见政治的腐败、警察滥用暴力、司法服从权贵,国家岌岌可危,毅然选择了参政加入公正党,想要争取政权改变。我的抗争都是从全民角度思考,从未在意自己的华人身份。”

“社会运动有别于政治的地方,就在于它去除‘族群利益’考量这点。在街头上,谁拿到麦克风,谁就上去演讲,谁想冲上前线谁就去冲,不会管你是来自什么族群!社运的推进发展,帮助我国政治逐步打破族群思考的框架。”

无论如何,这场烈火风潮并未感染当年的华社,蔡添强觉得,这是因为来自城市的中产华裔群体,普遍上仍对政权转换感到恐惧,而华裔政治人物,也担心自己被捕会失去竞选资格,最终裹足不前。

“当时唯一看到走得最前的华社表态,是来自隆雪华堂等团体的‘诉求’行动,不过它争取的考量仍在族群框架内,包括要求承认统考等。对马哈迪来说,这样的举动无异于趁人之危,所以度过压力后当然不认账。”

他继续分析,当年华社的缺席,其中一因是族群利益考量。“华人会想,这国家政权换来换去,都是巫裔当家做主,于我们有何好处?换掉国阵,没了马华,谁代表华社去谈华人利益?再加上巫统政府不断渲染炒作族群情绪,包括提起当时的印尼排华暴乱,令即使想求变的华人也产生焦虑。”

不过,他也认为,华裔缺席并非等于不认同,只是在诸多制约下少了突破的勇气。

“这股不安的情绪,直至2008年大选才开始打破,原来没了马华在朝,华小一样有拨款,产生了‘人民才是老板’的思维。1999年大选虽然并未改朝换代,但它留给往后政治及社运生态的影响,依然是显著而深远的。”

那将个人利益与改革大业摆在天秤上衡量,孰轻孰重?对蔡添强来说,他不太认同这样的思考方向。

“个人利益是一种当权者营造的假象,告诉我们不要自讨苦吃,要安分守己。我们很想要改变生活,但制度里没有这样的空间,不去冲撞就不会有!这些大环境的改变,你一个人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必须通过群众力量才能成功争取。”

回首当年,仰望当下,蔡添强心中对改革的烈火仍在,也更沉稳了。

“其实我不是抱着怒火才加入政改,进去时是清醒的,清楚知道国阵会倒台。尽管选举结果不理想,但我们都保持理性,去分析不足之处,然后再进一步改变。这个过程用了将近20年的时间,才开始看到成果,但它毕竟是逐步渐进的。”

比较当年与现今的大选,蔡添强觉得,选民评鉴的层面增多了。“1999年,大家只是看认同改革理念与否去投票;如今,选民尽管认同改朝换代,但他们也会有在地的考量,包括候选人有无勤于选区服务、连任者有无越做越好,这是一种新气象,不断鞭策政治人物前进。”

 

1998年烈火莫熄运动,对公正党前副总秘书罗志昌而言,不仅是政治上的分水岭、社会运动的承先启后,更在大专生圈子与文艺界内,播下变革与反思的种子

罗志昌:革命情感犹在,寄望大马政治大洗牌

1998年烈火莫熄运动,对公正党前副总秘书罗志昌而言,不仅是政治上的分水岭、社会运动的承先启后,更在大专生圈子与文艺界内,播下变革与反思的种子,这种革命情感,在1999年11月29日举行的全国大选去到顶点,只可惜最后功败垂成。

当时在隆雪华堂内担任青年团团长的罗志昌,可说是华团内参与烈火莫熄运动的先锋之一,带领来自各大专的学生们,积极参与这股运动风潮。

“我在大专圈子内跑动最勤,带领过的学生领袖,有不少今日都成了反对党国州议员,如李凯伦、曾敏凯、郑立慷等。我觉得,与其传授理论,不如带青年上街,让他们切身感受遭镇压的震撼教育。”

后来,安华黑眼圈事件爆发后,受到感召的华团及非政府组织,觉得不能再置身改革之外,纷纷派出旗下精英参政,罗志昌正是这批才俊之一,加入甫成立的公正党担任副总秘书。

他感慨地说,在烈火莫熄运动时期,华团以至华社都相对抱着观望的态度,连华裔为主的行动党,也是到后期才开始参与,错过了与当时反风正疾的巫裔群体结合,多少令人遗憾。

“事出有因,华社对安华在朝时的一些不友善举措,使得他们在烈火莫熄上有所保留,直至他两度入狱并洗心革面抗争后,才渐渐改观。”

感受最深的巫裔团体,成为烈火莫熄的主力火源。罗志昌追忆:“巫裔群体见证到,连国家2号领导人都成为阶下囚、遭内安法打压,还有谁不会遭殃?这股思潮积流成川,改变了他们过往对家国的认知,示威抗议遍地开花,当时几乎每周在首都皆有集会。”

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安华被捕前在首都国家清真寺展开的超大集会,估计约20万人挤满了现场,后来因人潮太多,浩浩荡荡移师到独立广场,连警方镇暴队也无法阻挡。

“我记得,那时独立广场刚好隔天有活动,装设了音响及舞台,围在栅栏内。社运分子希桑慕丁见状,高喊‘这是人民的草场,我们要进入!’,成千上万的人群顿时涌上冲破封锁,占据了广场每一个角落,还借用现成的音响演讲!”

他兴奋地说:“迄今我们看到净选盟集会使用的声东击西、游击战略等,其实很大程度是沿用当年烈火莫熄的模式,那时人们就晓得在集会前,要将示威海报等物,先到处藏起来,待一声令下才全体出击。

一场全民运动,缺不了社会各阶动员参与,艺文界亦深受烈火莫熄风潮影响。罗志昌透露一件鲜少人知悉的事,原来出身大马的金马奖导演蔡明亮,当年也曾参与过烈火莫熄集会。

“当时蔡明亮是透过一位本地编剧,来到首都想参与一下集会,感受气氛。没想到在国家清真寺的现场遭遇警方镇压,水炮及催泪弹齐飞下,与众人一起提着鞋子,狼狈躲到清真寺内……”

“这番经历,蔡明亮后来曾说,自己从中感受到强大的思想冲击,萌生出拍摄一部关怀祖国的电影。才出现讽刺家国弊端的《黑眼圈》,不过至今没人知道,这部电影的戏名是否意有所指。”

说起自身的安危顾虑,作风潇洒的罗志昌笑言,当年热血的他,心态就像广东人说的“煮到来就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时我刚结婚不久,家人自然担心,但他们也知道我身在这领域,迟早需要面对,因为内安法不是你选它,而是它选你。天要下雨,挡也挡不住,我不曾因担心而退缩。”

他更自嘲获幸运之神庇护,才两度避过牢狱劫。“我因为参与抗议1987年茅草行动大逮捕,以及后来的烈火莫熄,两度被当局列入第二轮的内安法逮捕名单!若当时政府镇压不下第一批的反抗领袖,身在第二线的我,就准备被捕。当然,随着抗争被压下,这些事不曾发生。”

回望过去再重看今日,烈火莫熄魂仍在的罗志昌,深具信心的表示,大马政治需大洗牌,才有重生的机会,关键在于哪个时间点再次爆发改革浪潮。

“虽然华裔渐渐打破族群迷思,但可惜因为伊斯兰党的因素,抵消掉我们争取巫裔选票的努力,令好不容易打破的僵局又充满变数。无论如何,历史没有回头路,唯有改朝换代,才能逐步建立起完善的民主机制。”

上篇主角:努鲁依莎、丘光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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