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南发专栏】从向东学习到输出劳力:空转的40年


唐南发

自1980年代开始,日本进入经济高度发展的时代,本国工人薪金大幅度调涨。(图:欧新社)

2019年年末,我选择在东京跨年。虽说是个国际大都,我却那么巧,骑脚踏车之时在东京火车站外遇见一个来自登嘉楼的马来青年,他从本州北部一路骑到东京,来回路程达700公里。

基于“同乡”的缘故,我们攀谈起来,原来他三年前到日本修读一个为期两年的电机课程,结束后在山形县找到一份工作,就这样留了下来。

 “那你满意现在的生活吗?”少年时候曾经想留学日本却不得所愿的我带着羡慕的口吻问。

 “不错啊 ! 虽然以日本的标准来说不算高薪,但对刚刚拿到技术文凭的我已经很足够,在马来西亚我不可能有现在的收入。而且山形县的生活费比较低,不像东京,光是每天搭地铁通勤就是一笔可观的费用,所以我可以存到钱,日本的生活品质又很好,没什么遗憾的。我打算工作几年有了一定经济基础再规划下一步。”他露出很满意的笑容。

自1980年代开始,日本进入经济高度发展的时代,本国工人薪金大幅度调涨,而越来越所谓的3D工作:dirty, difficult & dangerous,则需仰赖外籍工人,于是日本社会开始出现除了和自己民族样貌相近的东亚人之外,也有了泰国,印尼,菲律宾,缅甸和越南等国家的工人,过去十年更有相当数目的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和尼泊尔等南亚国民进入日本的劳力市场,这是几乎每一个开放经济体所必须经历的过程。

排外的日本从来不鼓励外来移民,但随着社会老龄化和少子化趋势日益明显,政府提供庞大社会福利而缴税的人口持续萎缩之时,如何平衡国家开支成了难题;各行各业更因为缺乏愿意从事3D工作的本国人而叫苦连天。

例如2013年10月宣布东京获得2020年奥运主办权之后,安倍晋三政府就着手扩大技能实习培训计划的人数,引进大量以南亚和东南亚裔为主的劳工以建设场馆;2019年4月更修改《出入国管理与难民管理法》,允许建筑、农业、食品制造等14种行业申请使用海外移工。最新数字显示以技能培训为名的外籍员工人数达到了367,709人,超越了在日外籍学生的人数。

去年五月,希盟政府宣布将与日本政府签署备忘录,准备派遣5万名马来西亚蓝领工人到日本工作。(图:欧新社)

事实上,和马来西亚一样,日本社会普遍对金发碧眼的欧美人士以外的外国人充满偏见和歧视,加上法律上的漏洞,文化与语言的差异等,过去几年日本不断爆发南亚和东南亚移工遭剥削侵害的事件。

国际建筑与木业工人组织(Building and Wood Workers International,BWI)就曾发表一份报告,批评日本政府在赶建奥运设施的过程中漠视外籍工人的权益,最普遍的劳权侵害例子就是没有合约,长时低薪,工人被迫自费购买工作所需的安全设备等等。

而所谓技能培训计划的一个漏洞就是资方以外籍工人日语程度欠佳或技术不足之类的理由,只允许他们参与劳力而非技术层面的工作,薪金自然也偏低,形成以技术培训之名,行劳力剥削之实。

换言之,如果说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是以中国全国各地农民工的血汗完成的,而2020年的东京奥运会则不能忘记外籍工人的巨大贡献。

这一切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马来西亚虽然不像泰国,缅甸,越南,印尼,孟加拉或菲律宾那样,有具体而正规的劳力输出项目,但我们都知道1980年代初,马哈迪政府的失败导致以锡矿业为大宗的原产业崩盘,进而引发经济大萧条,促使大量以华裔为主的国人到日本,澳洲,英国,美国和台湾“跳飞机”。

1980年代初,马哈迪政府的失败导致以锡矿业为大宗的原产业崩盘,进而引发经济大萧条。(档案照:透视大马)

最近朋友与我分享一份1996年国际劳工组织的论文,里面指出1991年在日本打黑工的马来西亚人高达1万7000人,占了在日无证工人的绝大多数。

后来日本在1990年代进入长期的经济低迷,当局严厉取缔黑工,加上马来西亚国内经济好转,多数滞留日本的“伞兵”才选择归国。

可惜好景不长,1997/98年亚洲经济风暴再度导致马来西亚经济全面崩溃,跳飞机热潮又起,只是这次多数人选择的国家不再是薪资停滞不前的日本和台湾,而是币值相对高的澳洲,英国和美国。

去年五月,希盟政府宣布将与日本政府签署备忘录,准备派遣5万名马来西亚蓝领工人到日本工作,目的在于让他们学习技术,将来能为本国的技术转型做出贡献。

当然,政府不好意思说的就是本国工资太低,失业的大学生太多,任何应对的政策都无法在未来几年立杆见影,权宜之计就是向日本输送劳力,这正是所有劳力输出国减少国内失业压力最直接的手段。

一旦事成,将会是马来西亚自1970年代中期给沙地阿拉伯提供工人以后,首次有了正规而具体的劳力输出项目,与我们素来所不屑的周边国家(新加坡与文莱除外)并列。

马来西亚搞向东学习,日本的技术没学好,经济转型沦为空谈,空转40年到最后只能考虑往日本输送劳力。自诩进步的希盟政府可要详细认真规划,确保本国工人的权益得到保障,以免他们沦为日本企业的廉价劳工。

* 唐南发,标准猫奴,自由撰稿人。研究兴趣范围包括难民与移工议题,以及东南亚区域政治,视人道主义为国籍(humanity is my nationality)。热爱阅读,下厨,骑车和了解世界各国茶酒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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