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某一天，我在吉隆坡一家餐厅吃饭。负责掌店的女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感觉像是老板的女儿；店里有几个缅甸员工，我凭经验猜测他们是钦族。

吃到一半，忽然听到小老板用马来话对其中一个员工说：“你是缅甸难民，跟我好好做工啊！不然我去警察局举报你 !”

当时我听了很不舒服，望向那个员工，对方只是低头收拾餐具，不发一言。付账之时，我忍不住告诉那个小老板：“工人工作做不好，你纠正他就是了，何必威胁他？难民不得已才逃离家乡来这里帮你打工。你去举报，万一他真的被政府遣返，回去被迫害，你良心过得去吗？”

她一脸错愕，我也径自离开。

上周发生了难民家庭的悲剧之后 ，我和几个缅甸钦族的朋友紧密联系，主要是想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协助动员。那天去他们的中心探访，他们感谢许多社会人士的慷慨解囊，包括教会团体和一些政治人物。

闲聊中，我分享了以上的经历，其中一个朋友说我当时目睹的情形，就是他几乎每天都要面对的遭遇。工作上出问题，老板都会说“你们缅甸人做事情就是这样”，甚至还说“我雇用你是看在你有难民证的份上，比较便宜，不然我通过中介请人还要花一笔钱。”

根据这个朋友的说法，这种长期对难民的蔑视所造成的心理伤害，比他们工作上劳力所带来的肌肤之痛，甚至被雇主拖欠薪水还难受，因为那是对他们作为人的否定，加剧他们对自我身份认同的怀疑，使他们感觉活在世上没有尊严和意义。

“最可怕的是随便说我们缅甸人都这样或那样，反正就是嫌弃我们不够聪明，没有本事，但除了我们，谁会愿意接受这样的薪水做这么辛苦的工？我们在缅甸国内已经被军政府欺压多年，逃出来又被这里人集体羞辱，那种心理上的双重伤害很深，所以才会有难民最后变得自闭，躲在家里，不和任何人接触，甚至想不开而自寻短见。”

在某种程度上，我能理解他们的感受。这就好像马来西亚人在新加坡工作，面对当地人的歧视或不屑，内心并不好受，只是未必严重到像我们对待缅甸人，孟加拉人或印尼人那样，他们的国籍就是一种所谓的污名（stigma），意味着落后，不文明甚至狡诈。

歧视和刻板印象一旦成为常态，就会对某个群体形成污名，通过对国籍或和社会身份（例如外劳和难民）的蔑视，否定对方作为人的价值，使其为此感到羞辱。

在马来西亚，执法单位不时取缔，逮捕和扣押无证群体，内政部长韩查再努丁之流又不时发表似是而非的言论，加深民众和媒体的误解，都在强化这些弱势群体的心理恐惧，让他们觉得自己连走在路上都是一种社会负担，甚至认为自己的身份对当下所处的社会是一种威胁。

因此，以同理心对待我们社会当中被忽略的人口是每个人都必须学习的功课，尤其不能以对方的弱势身份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我们认为无所谓或不经意的轻视，久而久之都可能形成严重的心理伤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如果我们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远走他乡而面对当地社会的排斥，现在就应该在言行举止上平等对待所有人，包括难民在内。

* 唐南发，标准猫奴，自由撰稿人。研究兴趣范围包括难民与移工议题，以及东南亚区域政治，视人道主义为国籍（humanity is my nationality）。热爱阅读，下厨，骑车和了解世界各国茶酒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