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客是外劳


曾丽萍

图:透视大马

我看著他孟加拉护照上的名字,不解地问,“你叫Hossain,不是Hasan?”

他笑盈盈地说,“是啊!来到这里就变Hasan了!”

我没有追问,大概可以理解问题所在。他肯定老是被叫错名字,大马人发不准他的孟加拉名,他也顺其自然。确实,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他在电话中说自己叫Hasan,我很快就记住他的名字,这大众熟悉的马来名字,多多少少减低了陌生感。

放下他的证件,我决定以后都要叫他Hossain。我们很快签完租约,他交了两个月押金,我把锁匙给他,他非常开心,年轻的脸庞容光焕发。

一个星期前,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我说了一些理由拒绝他。第二天他打来四通电话,我都不接。当时我还在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把房子租给外劳。

一开始,和父亲讨论租户的问题,我们很快就决定:不租给外劳和印度人。房子是廉价组屋,住在那里的多是劳动阶级。在我们的认知里,底层外劳和印度人都很「难搞」,我们有各种担心:怕惹事,怕收不到租,怕房子没有被好好照顾,怕从事非法行为等等。

没错,这是明摆著的种族歧视,而我不是一向来反对种族歧视的吗?竟然在涉及自身利益时,把公义丢到一边了?我把这糟糕的决定告诉身边的朋友,他们有高学历,和我一样反对种族歧视。我原以为会被他们教训,也准备好被说服。没想到,他们也开始分享自己在日常实践中违背理念的例子。

其中一位朋友分享了一个小经历。她与一位女性同伴走进一个空的升降机,两个黑人男性随后也走了进去。该同伴马上按了下一层楼的按钮,那不是她们原本要去的楼层。升降机门一开,同伴急忙拉著友人出去,原因是她害怕和两位黑人男性共处在那窄狭的空间。

这是种族歧视。但我们也都可以理解那位女性友人的恐惧。各种女性受暴的例子,都让女性无法信任陌生男性,特别是深肤色的异族。女性对黑暗、密闭或男性居多的社会空间充满不安全感,虽然知道种族歧视不正确,但在感觉处境对自身可能不利的当下,你会忘记所有道理,只剩下自我保护的反射性举动。

所有的歧视的源头都是结构问题。上述例子的源头是父权结构的问题,性别不平等导致女性较为弱势。而外劳的问题则是经济政策的问题,政府大量引进外劳,外劳人口太多,使人民感到不安和受威胁。

无奈的是,社会结构的问题会直接影响生活其中的个人,其恶果也直接由个人来承担。城市生活太多风险,城市人很自然会排除风险,明哲保身。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开始就排除了外劳。拒绝外劳,使外劳因著他的肤色而租不到理想的房子,他遭到了歧视,我也面对良心上的不安。 

Hossain第三天打电话,我接了,约他在家楼下的嘛嘛档见面。我想,如果是全然的陌生造成的不安和害怕,更好的办法是面对害怕,而不是呆在自己的舒适区。要解决不安和害怕,最好的方式就是和他见面聊聊,认识他,看著他的眼睛。

Hossain比想像中年轻,才25岁,却已来马六年。他刚下班,但没有穿著工作服,显然一下班就赶回家更衣梳洗。他非常清楚大马人对外劳的偏见和刻板印象,一再向我保证他是认真工作的良民,并解释想要租房子的原因。

他在马认识了一位印尼女生,两人已婚,目前非常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家。他现居住的宿舍过于拥挤,室友大部份是同乡男性,妻子出入不方便。晚上下班回家的路又很黑,不时被警察截查。虽然拥有合法工作证,但对于本地外劳来说,被警察截查毕竟是一件困扰的事。

我喝一口印度拉茶,突然想到警察常常潜伏在组屋的停车场,表面上是盘查回家的外劳,但实际上在干嘛,只有他们和外劳知道。我告诉Hossain,他无奈一笑,说他们有办法解决。

我也担心隔壁的印度邻居会骚扰他们,印度邻居似乎在从事不法勾当,常常有疑似兄弟的人出入。他们并没有打扰我,但对外劳就没有那么客气。Hossain听我说完,表示知道那户人家,再次一脸“有办法面对”的表情。看著他,我心想,生活在逆境中的人都练就一身解决问题的本领,太强了。

见面不到二十分钟,我就决定把房子租给他。交锁匙的时候,看著他一脸幸福快乐的样子,我竟然为自己这次的一点点进步感到骄傲。

理念和实践的距离,并没有想像中的遥远,只需要踏出那一步。

注:本文乃作者观点,不代表《透视大马》立场。

* 曾丽萍,从事传播教育工作多年,热爱阅读及旅行,志愿是成为养得起自己的全职写作人。

*本文乃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透视大马》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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